▲2023年美国网球公开赛海报主题为纪念比利·简·金推动美国网球公开赛男女赛事奖金平等50周年。

本周正在进行的迈阿密网球公开赛，因参赛人数众多、竞争激烈，一直被称为“第五大满贯”。与真正的四大满贯一样，迈阿密公开赛也有一套男女比赛规则、相同的奖金。不过，这种待遇并不是在每一场WTA巡回赛中都存在的。

国际妇女节前夕，《The '》刊登了加拿大男网球运动员沙波瓦洛夫的专栏文章，在这篇文章中，沙波瓦洛夫记录了同为职业球员的女友比约克·隆德经历中的新发现：在大部分大满贯以外的网球巡回赛中，女选手获得的奖金都低于同级别、同轮次的男选手。沙波瓦洛夫这才意识到，在聚光灯之外的低级别比赛中，性别薪酬差距依然存在。

而沙波瓦洛夫发现的，正是大满贯赛中被同工同酬光环所覆盖的“灰色地带”，即便女子网球已经在最受关注的高水平赛事中实现了奖金平等的目标，女网球运动员的收入和商业影响力足以让她们在女子体育领域遥遥领先，但这种待遇只属于极少数有机会参加高水平比赛的球员，那些还处于金字塔底层的女球员如何才能拥有和男球员一样的待遇，成为了WTA亟待解决的新问题。

女子网球是如何成为先驱的？

女子网球在争取同工同酬的斗争中确实领先于其他女子运动，这与比利·简·金和其他女球员早在 20 世纪 70 年代开始的斗争密切相关。

当时，第二波女权运动正在兴起并广泛传播，但在网球界，女球员仍然只能拿到远低于男球员的奖金。1968年，网球进入公开赛时代，业余和职业球员迎来了欢迎。WTA给予了女球员平等的参赛机会，但平等的大门并未向女球员敞开。当年的温网，男单冠军的奖金是女单冠军的近2.7倍。也是在比利·简·金等几位女将不满“差别待遇”的背景下应运而生。

▲比利·简·金在球场上

1972年，比利·简·金在美网夺得了自己当赛季的第三个大满贯单打冠军。然而，她只获得了1万美元的美网奖金，而夺得男单冠军的纳达尔则获得了1万美元的奖金，而纳达尔则拿走了2.5万美元。在赛后的新闻发布会上，比利·简·金就奖金差距问题向美网赛事总监抛出了重磅炸弹：“如果明年男女赛的奖金相同，我就不参赛了，我想其他女选手也不会参赛。”比利·简·金是当时女子网坛最耀眼的明星，她参加的斯利姆斯巡回赛的选手也备受瞩目，如果她们集体无缘美网，这项赛事也将面临巨大压力。

不过，除了“发表强硬声明”之外，比利·简·金和斯利姆斯巡回赛经理、世界网球杂志创始人格拉迪斯·赫尔德曼（）也在积极为女子赛事寻找赞助商。

1973年，距离美网开幕仅剩一个月，美国制药公司百时美施贵宝旗下的止汗剂品牌决定将当年女子比赛的奖金额外增加5.5万美元，与男子比赛奖金相同，不仅实现了比利·简·金一年前的请求，美网也避免了失去明星女选手的尴尬，而男女同工同酬也成为了1973年后美网的新传统。

虽然美网在女选手的抗议下，很早就对奖金平等采取了行动，此后，比利·简·金、纳芙拉蒂洛娃、埃弗特等女网明星也从未放弃不断呼吁，但直到2001年，澳网才成为第二个宣布男女项目奖金相同的大满贯赛事，而法网和温网的决定则来得更晚。

世纪之交崭露头角的大威廉姆斯接过比利·简·金的火炬，成为持续推动法网和温网奖金平等的力量。十几个小时后，即将争夺冠军的大威廉姆斯和时任WTA首席执行官的拉里·斯科特一起参加了四大满贯委员会的会议，讨论女子赛事的奖金问题。在她铿锵有力的演讲中，大威廉姆斯邀请与会者想象女性球员在成长道路上遇到的性别障碍，以及男女球员奖金不平等的长期影响。

但大威廉姆斯和斯科特的演讲只说服了法网为男女单打冠军提供同样的奖金，却没能撼动温网的传统。虽然因为“性别”而出现了数千美元的差距，但全英草根俱乐部依然不愿意将奖金差距降为零。

▲ 维纳斯·威廉姆斯在2006年温网锦标赛之前写了一篇批评全英俱乐部的文章。

为了继续说服全英草地俱乐部，WTA 主席斯塔西·阿拉斯特（ ）和斯科特在英国开展了一项民意调查，并向全英草地俱乐部展示了女子网球也有丰厚的赞助收入。2006 年温网前夕，卫冕女单冠军维纳斯·威廉姆斯为《泰晤士报》撰写了一篇文章，称温网对待女球员就像“二等公民”一样。

大威廉姆斯的文章发表后，英国议员珍妮特·安德森在时任英国首相托尼·布莱尔的例行问答环节中提出了“温网是否应为女选手提供与男选手同等机会”的问题。布莱尔提出了“同等奖金”的问题，并给予了肯定的回答。在多方压力下，温网终于在2007年做出了期盼已久的改变，经过几代球员近40年的努力，网球四大满贯终于实现了男女奖金平等。

虽然领先其他体育项目一步，但女子体育追求平等奖金的进程才刚刚开始，女子网球在推进其他赛事同工同酬的道路上又遇到了新的难题。

巨额奖金背后的困境

在2019年WTA深圳总决赛的新闻发布会上，赛事奖金再次成为被多次提及的话题。今年，深圳总决赛的总奖金高达1400万美元。女单冠军巴蒂最终夺冠，深圳的豪掷千金让ATP伦敦总决赛提供的900万美元奖金相形见绌，男单冠军西西帕斯拿到的奖金仅为巴蒂的60%。

在深圳，巴蒂拿到了当时职业网球史上最高额的冠军奖金支票。如果巴蒂没有小组赛第二轮失利，她的奖金将再增加30.5万美元。根据笔者的计算，深圳年终总决赛一周内获得全部单打胜利的球员所获得的奖金，比当时C罗、梅西和内马尔的周薪总和还要多。被问及奖金时，巴蒂认为，这笔破纪录的奖金终于让女子网球得到了应有的关注。在深圳年终总决赛单打决赛当天，一直为女选手争取同工同酬的比利·简·金也在社交媒体上发文意味深长地写道：“这对网球来说是多么重大的时刻”。

不过，这笔来自深圳总决赛的“年终奖金”并不能反映女网选手的实际正常收入。巴蒂等女选手在赛季剩余时间里能拿到的周薪，只是这些足坛巨星周薪的九牛一毛。在2019赛季的大部分时间里，ATP巡回赛的奖金仍明显高于同级别的WTA赛事。

▲2019赛季同一城市举办的WTA与ATP赛事奖金对比。（数据来源：2019赛季ATP/WTA官方赛历）

2019年，男女混合项目的高水平网球赛事共计4场，虽然马德里站罕见地实现了男女项目奖金持平，中网甚至在奖金差距上体现出了WTA皇冠之珠赛事的水平差距，但印第安维尔斯、罗马和迈阿密两站仅次于大满贯赛事的比赛，对女子比赛的奖金依然较低。此外，罗马、多伦多和辛辛那提三项WTA超级五强赛也有对应的ATP大师赛，但超级五强赛的奖金仅为大师赛的一半。在赛历中占比更大的WTA顶级赛事和国际赛事中，奖金水平也明显低于其基准赛和巡回赛。

▲2022赛季ATP与WTA巡回赛奖金对比。（数据来源：2022赛季ATP/WTA官方日历）

从2021赛季开始，WTA的赛事分级开始与ATP保持一致，但奖金方面的差距并未弥合，相反由于赛事级别的统一，奖金的对比更加明显。

2022赛季，除了四大满贯和少数几项1000赛外，WTA赛事的总奖金比同级别ATP赛事低一个档次，2019年WTA深圳总决赛的奖金纪录在2022年会更低，只是“昙花一现”。当年ATP都灵年终总决赛的总奖金达到了史无前例的1475万美元，从小组赛一路过关斩将夺冠的德约科维奇拿到了474万美元的奖金。无法履行与深圳10年合约的WTA总决赛，一直在苦苦寻找合适的赛事举办地，WTA直到9月才宣布将由得克萨斯州沃斯堡承办，总奖金仅为50万美元。虽然三年前深圳的奖金支票创造了历史，但却无法掩盖WTA仍然存在的奖金困境。

▲《金融时报》对2000年以来ATP、WTA和大满贯赛事奖金的性别差异的分析。

据英国《金融时报》2022年6月发布的报告显示，当赛季ATP巡回赛为球员提供的总奖金比WTA高出75%，ATP和WTA之间的巡回赛奖金差距也创下11年来新高。报告发布后，一些女球员也发声谈论巡回赛奖金不平衡问题，其中包括现任WTA女单世界排名第一的斯瓦泰克和排名第三的佩古拉。斯瓦泰克在2月份接受采访时呼吁WTA扩大商业版图，缩小与ATP巡回赛的奖金差距，吸引更多球迷。

同工同酬争议

男、女网球巡回赛的奖金差异，其实是“历史遗留问题”。

从上世纪70年代的斯利姆斯巡回赛，到如今的WTA巡回赛，女球员始终在为与男球员争取同等奖金而奋斗。上世纪80年代几乎是女子巡回赛奖金与男子持平的唯一时期。雅芳、高露洁和丰田等公司都曾赞助过WTA巡回赛，为赛事提供了慷慨的资金支持。但当上世纪90年代赛事有了独立赞助商之后，WTA进入了冠名赞助商频繁更换的时期，女子赛事的奖金自此出现了分化。2010年左右，WTA推出了多项球员营销活动，其总裁阿拉斯泰尔也在积极推动同工同酬。虽然WTA与ATP赛事之间的奖金差距已经缩小，但仍然存在。

女子网球为何难以与男子网球平分奖金？球迷和网球界也曾讨论过这个问题。女子网球三局两胜、关注度不高、比赛不够精彩、缺少明星。所有这些都成为女子网球无法、甚至“不配”获得更高奖金的理由。

在长达50年的同工同酬争论中，不同的球员和业内人士已经对这些问题进行了一一回应。女球员能不打五盘吗？观众为比赛的娱乐价值而不是长度买单，而阿拉斯泰尔已经在赛场上打了13年。在之前的采访中，他坚定地表示，WTA球员的训练强度极高西甲冠军奖金，他们在体力和心理上都做好了打五盘的准备，而且现在的收入差距是男女球员要打三盘才能两胜。女子网球不够精彩，没人看？沙波瓦洛夫在文章中引用了女友在普通巡回赛首轮比赛中的比赛，依然座无虚席。在比赛中，女单决赛和男单决赛的收视率总是不一样，2021年美网女单决赛拉杜坎和费尔南德斯之间的比赛收视率甚至超过了德约科维奇和梅德韦杰夫之间的男单决赛。

▲2017年ATP“新力量”营销活动。

至于能担任WTA“门面”的明星球员，在莎拉波娃、小威廉姆斯逐渐淡出网坛后，近些年依然不乏大坂直美、拉杜卡努、高芙等本身就很有话题度的明星球员，WTA也有像斯瓦泰克这样在赛场上统治力十足、在场外积极参与公众讨论的球员，不过相比于自2017赛季开始积极推动“下一代”的ATP，WTA在“造星”计划上还是落后一步。

如今已在男网打出名堂的兹维列夫、西西帕斯和梅德韦杰夫是“新势力”计划推广的第一批球员，他们几乎是在球迷的注目下成长起来的。相比之下，WTA近些年对于新兴年轻球员并没有如此统一、持续的推广计划，在大坂直美、斯瓦泰克、拉杜卡努成为大满贯冠军后，外界才慢慢开始关注他们，了解他们的故事。对于已经在WTA巡回赛中站稳脚跟的球员来说，他们的场外曝光度和商业机会相较于男球员来说相对有限，但WTA在巡回赛品牌树立和球员营销方面做得不错，并不是没有成功的先例。

▲2012年WTA“强而美丽”营销活动。

2012年，WTA的“强大而美丽”（IS）营销活动引起轰动，其展现女性球员的力量之美和多样性的口号非常前卫，但也是近十年来WTA为数不多的能给人带来乐观感觉、具有令人印象深刻的营销理念。

可见，在女子网球平等奖金的争夺中，当前的竞争态势或许并不是问题，关键在于WTA如何提升巡回赛和球员的影响力，让更多赞助商愿意为球员参赛和投资。

WTA的“自救”行动

为了提高WTA巡回赛和女子网球运动员的收入状况，WTA在过去两个赛季开始在商业领域有所动作。2022年3月，专注于女性健康的医疗科技公司（）成为WTA合作伙伴。这也填补了WTA作为冠名赞助商长达12年的空缺，尽管WTA并未披露这份多年合同。

就在斯瓦泰克呼吁WTA拓展业务后不久，WTA在今年3月7日宣布与私募股权公司CVC达成合作，CVC目前在西甲、法甲等顶级体育赛事均有投资，而早在2016年，自由传媒就从CVC手中收购了F1。此次合作，CVC将向WTA投资1.5亿美元西甲冠军奖金，成为WTA的商业伙伴，帮助WTA巡回赛和球员提升影响力，打造巡回赛品牌，并为球迷提供更深入的了解行业、接触女子网球的更多渠道。WTA首席执行官史蒂夫·西蒙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也提到，希望WTA与CVC的合作能缩小女球员与男球员目前享有的权利和待遇之间的差距。

有趣的是西甲冠军奖金，WTA近期与和CVC的合作也被视为中国赛事停摆后的“自救”之举，毕竟中国赛事自2014年起就出现在WTA下半赛季赛程上，中国赛季丰厚的奖金也极大帮助WTA推动平等奖金。不过，西蒙否认WTA寻找商业合作伙伴的新举动与中国赛事停摆有关，他在接受欧洲网球公开赛采访时提到，WTA在过去两年内曾为年终总决赛的搬迁支付费用，这种做法“不健康”且不可持续，WTA与深圳为总决赛签订的多年巨额合同从经济角度来看会是浪费金钱的代价，似乎并不合理。

▲WTA官网《破发点》纪实专栏。

除了积极寻求商业合作伙伴，WTA的另一个举措是向目前发展更好、影响力更大的ATP靠拢。2020年初，在网球巡回赛受到新冠疫情冲击的情况下，WTA和ATP暂停了赛事、冻结了排名，随后推出了“网球联合”的概念。此后，WTA与ATP保持着比以往更紧密的关系，随着WTA在2022赛季推出新的赛事评级系统，ATP推出混合团体赛事联合会杯，都是“网球联合”迈出的重要一步。

2022赛季，WTA和ATP还与合作拍摄了网球巡回赛纪录片《破发点》，该片由为F1打造高分纪录片《1：Drive to》的公司Box to Box制作。2023年澳网开赛前，《破发点》正式上线，让贾巴尔、萨卡里、巴多萨等尚未“出圈”的女子网坛高排名选手，获得了被推上风口浪尖的机会。

虽然WTA近期的商业举措和营销活动的成效还有待观察，但WTA扩大影响力、增加商业收入的目标已经显现。

在大多数体育项目中，男女运动员的收入差距仍然极度两极化的同时，女子网球已经做出了一个示范性的举动，在四大满贯赛事和男女1000级赛事中获得了同等的奖金，但这还远远不够。一直走在同工同酬前列的女子网球，仍然需要高举火炬，为其他女子运动铺平道路。正如大威廉姆斯十多年前在温布尔登呼吁男女赛事奖金平等时所说：“作为一项走在前列的女子运动，我们需要有所作为。我们需要在网球运动中树立榜样，为全世界的女性权利而战。”